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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恼怒到手的“彩头”给这小子给毁了,但要全身而退,也只是再射一箭而已。当下冷冷说道:“没忘。请说怎么一个强弓立射?”

    “简单。贵使遣派一人立射三箭,只要有一箭射中箭靶即可。”陈文祺看似轻描淡写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这个容易。”阿巴海冷哼一声,朝远处喊道:“乌力罕,你让他见识见识咱们大漠武士的箭术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人群中走出一膀大腰圆、鬓若刀裁的魁梧汉子,正是陈文祺指认的站在鲍雨身边的那个鞑靼大汉。

    陈文祺朝他一抱拳,说道:“乌力罕将军请稍候,待在下摆好箭垛。”转而向马文升问道:“马大人,校场里可有神臂弓?”

    “有。要几张?”

    “一张弓、一壶箭、一箭垛、两面小旗足矣。”

    马文升马上命看守校场的兵勇搬来一张牛筋硬弓、一壶二尺长的无扣箭和一个木架狼皮箭靶,另外还有两面红色的小旗。

    陈文祺从小就同五叔陈祥山一起习练军阵武功,骑射是重要科目。他从最软的一石弓练起,逐渐练至最硬的神臂弓,因此对神臂弓的性能耳熟能详:此弓身长三尺三寸,弦长二尺五寸,满弓拉力四石六斗,射程二百四十步。

    陈文祺双手将玉璧交给礼部尚书徐溥,转身从箭壶中抽出一支无扣箭,将两面小旗笼在袖中,向前走了几步,在空旷无人之地插下那支无扣箭。然后命那兵勇扛着箭垛,并请阿巴海选派一人跟着自己望南直走,到二百四十一步停下,摆好箭垛,留下二人临时充任报靶人,每人手执一面小旗,嘱咐他们待射箭手射击之后,即举旗示意。若有箭插在箭垛上,便将小旗竖直举起,若无箭插在箭垛上,便将小旗分别向左右平伸,说完之后一人返回。

    陈文祺自箭壶中抽出三支无扣箭,连同那张神臂弓一起交给乌力罕,伸手做了一个“请射”的手势,便退回到阿巴海身旁。

    乌力罕自恃射术了得,甩下两只箭,意思很明白,射中箭靶,一支足矣。走到插有无扣箭的地方站住,将箭尾搭在神臂弓的弦上,左手握住弓臂,右手三指扣弦,身体微微右侧,使劲一拉,近五石的硬弓顿时如满月般打开。只见他向箭靶略略一瞄,轻呼一声“着”,那支无扣箭如流星般向远处的箭靶疾射而去,真正是“弓开如秋月行天,箭去似流星落地”。乌力罕自信非常,松弦、弃弓、转身,走到原来站的地方立定,等候报靶人举旗。

    两个报靶人飞一般跑到箭垛跟前一看,然后分别在箭靶两边向左右平伸小旗。

    没中?阿巴海、乌力罕大吃一惊。特别是乌力罕,就如同听到蒙古人不会骑马、不喝马奶一般的荒唐。但不信归不信,小旗的信号分明表示未中。

    乌力罕摇摇头,一脸茫然地拾起刚才丢弃在地的神臂弓,捡起一支无扣箭,复又走到插有无扣箭的地方。搭箭、弯弓、松弦,“嗖——”,无扣箭带着破空的声音又向箭垛飞去。乌力罕这次没有动身,射完箭后立在原地等候小旗的信号。

    两面小旗似乎存心与他作对,依然平平伸向左右。乌力罕惊诧得要将眼珠子突出来的样子,怎么可能?怎么可能?怎么可能?他二话不说,转身捡起最后一支无扣箭,尽力将弓弦拉开、拉开,拉到不能再拉时倏然松弦。

    然而,两面小红旗依旧是倔犟地左右平伸——还是未中。

    乌力罕大吼一声,将手中的神臂弓抛出三丈有余,人向远处的箭靶飞奔而去,及至近处一看,三支无扣箭齐齐摆在箭靶前一尺远近的地方,几乎看不出前后差距。

    乌力罕射箭高手,一看便知箭靶摆到了神臂弓的射程之外,难怪自己没有射中!他暗暗吐了一口气,心里一阵轻松:并非自己射术不精。

    乌力罕快步走回,向阿巴海施了一礼,指着陈文祺说道:“济农大人,是他暗地捣鬼,将箭靶摆到了神臂弓的射程之外。”他首先要向阿巴海撇清自己,保住自己的一世“英名”。

    朝廷中诸人,原先本对陈文祺让鞑靼人射箭不以为然,认为他完全是投其所好取其所长。现在听说他将箭靶摆到了射程之外,愈加不解,这种小伎俩岂能瞒得过别人?而且一旦揭穿,天朝的颜面何存?但此时木已成舟米已成炊,先看他如何应付这个局面。

    阿巴海听说是陈文祺捣鬼,不怒反笑,以近乎揶揄的口气对陈文祺说道:“原来是尊驾暗中‘帮忙’啊,那这个‘成绩’是算乌力罕的呢还是算尊驾的呢?”

    陈文祺笑嘻嘻地说道:“阿巴海特使说呢?他的射术不精,难道还要算到在下的头上不成?”

    乌力罕本来已经释然,他又不是进贡使团的特使,只要阿巴海知道不是自己的射术不行,别的事情与己无关。一听陈文祺又将事情推到自己头上,不禁大急,他气咻咻地走到陈文祺跟前,以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:“你说我的射术不精?”转身用手往呈贡使团那些人团团一挥,“你去问问他们,在蒙古国如果我的射术第二,谁敢称第一?你暗中将箭靶摆到射程之外,就是神仙下凡也没法射中。”

    陈文祺脸上笑吟吟的,嘴上却毫不留情:“亏你好意思号称蒙古国射术第一。假如两军对阵之时,你没有射中敌人,反而埋怨敌人不走近你的射程,岂不滑天下之大稽?”

    乌力罕一愣,什么意思?想了好一会,似乎恍然大悟,对陈文祺说道:“你是说既然敌人不走近我,我就靠近他?是呀,这道理简单不过,待我重来。”说罢,拾起神臂弓和无扣箭,就要越过那支插在地上的无扣箭,走近箭靶再射。

    陈文祺伸手拦住乌力罕,笑着说道:“非也非也。若走近了射,哪用得着蒙古国射箭第一高手?三岁孩童就行。”这话乌力罕倒是很快就明白过来,比试射箭若是不限定距离,三岁孩童也可以拿着箭直接往箭靶上戳。

    “乌力罕,你暂且退下。”阿巴海知道乌力罕匹夫之勇,玩心思哪里是陈文祺的对手?他将乌力罕喝下,自己上前说道:“先前听皇上说过,尊驾是新科状元是不是?难道天朝的状元公是个无赖不成?”

    陈文祺明知故问:“哦?在下口口声声尊你‘贵使’,你反诬在下是无赖。贵使倒是说说看,在下怎么‘无赖’了?”

    “将箭靶暗中摆到神臂弓的射程之外,这种小把戏难道不是无赖所为?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——”陈文祺一阵大笑。

    “你笑什么,难道本使说错了不成?”阿巴海怒道。

    “岂止是错?说句难听的话,贵为蒙古济农,怎能说出如此毫无见识的话来?其一,在下放置箭靶,是在大庭广众中进行,众目睽睽,在下何能‘暗中’捣鬼?其二,弓马骑射,弓箭固然非常重要,但弓箭是死的,人却是活的。谁规定了神臂弓只能射出二百四十步而不能射得更远一些?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,尊驾可以射得更远?”

    陈文祺不置可否,笑而不答。

    乌力罕自诩箭术高明,站在远处不服气地说道:“本将军习射几十年,神臂弓射程不止二百四十步,这还是头一遭听说,简直是信口雌黄。”

    “天下之大,无奇不有。你少见识,不等于不是事实。”陈文祺反唇相讥。

    “那就请你一展身手,让本将军见识见识?”

    “呵呵,恐怕要让乌力罕将军失望了,你家济农大人说不定正在盘算一年双贡的事情呢。”

    “尊驾什么意思?”阿巴海装作不懂问道。

    “在下取方斗玉璧,贵使差人强弓立射。如今方斗中的玉璧在下取下来了,而乌力罕将军却是三箭不中,刚才的话言犹在耳,阿巴海特使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?”

    “尊驾将箭靶置于射程之外,如何能中?分明是讹人吧。”阿巴海愤愤地说。

    “贵使怎么又绕回去了?在下再说一遍:谁规定了神臂弓只能射出二百四十步而不能射得更远一些?”

    “要不尊驾射出一箭,好让本使信服?”阿巴海奚落道。

    “要在下出手也不是不行,不过——这等于教了你们射箭的方法。若是那样的话,除先前在下所说的一年双贡之外,贵使须再给在下一个‘彩头’才行。”

    陈文祺说完这话,朝廷众人尽皆掩口而笑。原来陈文祺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设计诱阿巴海入彀。

    阿巴海被噎得半响不得说话,陈文祺这话不过是自己先前说过的话,实在不能骂他无礼。

    但阿巴海不信陈文祺如何能将射程之外的箭靶射中,这小子虚虚实实,这次十有八九是使诈,我若被他唬住,岂不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?他将阿尔木、乌力罕拉到身边,附耳问道:“你们好好想想,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射中箭靶?”

    乌力罕想也不想,肯定地说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,那小子肯定是使诈讹人了?”

    阿尔木想了想,低声说道:“绝对是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就要与他赌一把了?”

    阿尔木、乌力罕点头赞成。

    阿巴海决心下定,来到陈文祺身边,说道:“你倒是说来听听,尊驾要本使什么‘彩头’?”

    “阿巴海特使先前要同天朝赌江山,在下如法炮制,就以宁夏左屯卫、宁夏右屯卫和宁夏前卫(以下均称河套三卫或三城——作者注)为彩头如何?”

    皇帝朱佑樘以及站立在他左右的文臣武将,一听此言,顿时眼睛一亮、热血贲张——这可是触到了大明君臣心中的隐痛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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